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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小屁孩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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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穿棉襖晚穿紗, 圍著火爐吃西瓜。

雖然白天在田裏熱的滿頭大汗, 等到太陽一落山,哎喲餵,凍的縮手縮腳吸鼻子啊。

在戈壁灘上鋤了一天的地,靳師覺得, 是該住到王紅兵給他倆安排的地窩子裏去, 畢竟暖和又幹凈嘛。

但是呢,郭記者自己轉來轉去, 就住到了男知青們的地窩子裏。

男知青們也全是自己做飯, 做的飯那叫一個難吃,而且,俗話說的好,就算三年大旱,總有那麽一個不盼雨的。

有一個叫侯浩的男知青, 好吃懶作不愛勞動,天天請病假, 當然了,不勞動就沒飯吃嘛, 所以, 別人還好有糊塗湯喝, 就他, 蒸了倆半生不熟的幹窩窩頭在那兒啃了。

郭記者不跟別人搭夥, 也是看他可憐, 就把自己隨身帶的餅幹方便面全拿了出來, 再聊了一聊,問了一問。

好嘛,侯浩對於現在陳麗娜實行的這一套,當然是完全反對的。

在他看來,她花礦區的錢置辦那麽多的生產工具,還趕著知青們開墾荒田,完全就是為了自己的政績。

礦區有錢置辦耕種機,不如買點兒細面回來,想辦法改善一下知青們的生活了,是不是

這麽辛苦的勞動,有什麽意義嗎,不如趕緊給知青們辦回城,讓他們回城享福,吃香喝辣,何必在這兒辛辛苦苦種田呢,是不是。

要知道,兩個記者可沒見過當初陳麗娜沒來的時候,知青們睡的幹草墊子,吃的糊塗湯,見男知青們的被褥普遍都黑不拉嘰的,不知道是他們自己懶得洗才把好好的棉花糟蹋成了這樣,還以為是場長在虐待他們了。

而懶得上工的侯浩了,在別人都加班加點搶春種的時候,裝病躺在地窩子裏,就叫了一大通的苦。

郭記者沒有勞動過,一兩天的體會當然看不到事實的真相,但是,也認真的把侯浩的想法記錄了下來,準備過兩天就從烏魯轉火車到北京,就寫一篇稿子,把木蘭農場當個好大喜功的典型,好好批評一下。

結果,第二天,沒有見到陳場長。

到了第三天,依然沒有見到陳場長。

他們的雞蛋方便面都吃完啦,又沒車回礦區,拍了很多照片也沒有暗室洗,這不,郭記者實在苦的呆不住了,才跑來找陳麗娜,準備請她用小汽車把倆人送回礦區去。

正好今天是周六。

這一天,基地一些想掙點工分換棉花呀,換水果的工作人員們,甚至是礦區一些想要換點棉花,或者是換一些草莓和桑椹等新鮮水果給孩子們吃的人,都會搭著卡車到農場來,幫助社員們幹活兒。

陳麗娜帶著四個孩子起了個大早,迎著朝陽開著小汽車,一人手裏一支蕎面煎餅。劉小紅起頭,二蛋吼著唱,從日落西山紅霞飛唱到一棵小白楊,一車的小屁孩子們。

可是你甭看他們,等到了田裏,能幫忙給麥粒拌農藥,也能幫社員們挖化肥,像劉小紅這樣手腳麻利的,不能幫社員們溜麥種,一粒粒溜進地溝裏,比手最巧的社員溜的都勻稱。

“那個,陳場長你好,今天你忙完了嗎?”

“喲,這是郭記者嗎,我有點不認識你了。”陳麗娜笑著說。

好嘛,遙想郭記者剛來的時候,白襯衣,解放裝,胸膛上還插著一支鋼筆,那叫一個斯文帥氣。

這才在地窩子裏呆了三天,頭發油磯磯的不說,白襯衣那領子上也是一層子的黑油,簡直就跟那叫風吹雨曬,給曬蔫巴了的葡萄幹似的。

“怎麽樣,我聽說郭記者要寫的文章名字,就叫《論一個好大喜功,虛榮的領導人對於人民生活的實際影響》,在你的文章你,我是個虛榮的,好大喜功的,於是不顧社員們的辛苦,趕著他們在戈壁灘上出奇跡的領導,是不是?”

郭記者正是這麽寫的,不過呢,稿子他記得自己沒給人看過呀。

但其實吧,像農場裏的女知青們,跟男知青們關系好的,大家又不是沒文化,把他的稿子悄悄偷出來一看,呵,陳麗娜這邊兒,就什麽都知道了。

下了車,聶衛民就問王紅兵:“大姨父,大姨父,我們今天幹什麽呀?”

“你們呀,跟著我到大棚裏去捉蟲子,二蛋也想去,不不不,你還是單獨留下來,去灑化肥的好。”

他話音才落,三蛋鄭重其事的拉了拉陳麗娜,踮腳給了她一個吻,才跑了。

哎呀,上輩子的老聶待她,就是這樣的,出門要吻別,進門要用吻來迎接,這輩子的老聶不解風情了,三蛋兒成她的男神了。

二蛋跟在劉小紅屁股後面,就說:“小紅姐去哪兒,我就去哪兒。”

“我要去給麥子拌農藥,你幫我端麥子,好不好?”

聶衛民看了看跑遠的三蛋兒,再看了看跑向倉庫的二蛋和劉小紅,最終,還是去追三蛋兒了。

三四月,農場裏慢說沒有閑人,就是流浪狗都沒一只。

郭記者站在那兒,還楞著呢,就見陳場長上了一輛拖拉機,正在向自己招手:“上來。”

“陳場長,我已經采訪過啦,該回去寫稿子啦。”

“不,你看到的農場,只是你自己想象中的,你得跟我走一走,才能看到真實的農場。”陳麗娜喊著說。

從農場後門裏出來,這麽一個大美人,戴著一頂草帽,駕駛著一臺拖拉機,簡直了,極為奇異的不和諧,但也,也英姿飈爽。

靳師追在後面,照相機啪啪的拍著。

她拖拉機開的很野,突然從公路上拐到戈壁灘上,整個拖拉機都跳了起來,嚇的郭記者在後面抱著馬達不敢松手。

拖拉機一蹦一跳,幾乎要把郭記者給甩下去。

沃野一片,社員們全在耕作,但是只要陳麗娜一經過,他們全都停下手中的鋤頭,在向她揮手致意。

“你認為他們肯定是被洗腦了,就像五八五九一樣,跟我一起吹牛批,憑空想把衛星放上天,畝產萬斤不是夢,在這戈壁大漠上幹著毫無意義的工作,是不是?”

拖拉機的聲音太大,郭記者震耳欲聾,說不出話來。

終於走到了農場的邊緣,那是一條郭記者從來沒有見過的,巨大的溝渠,渠裏的顏色也跟外面土地上的顏色全然不一樣,伸手一摸,全是白花花的堿。

“這叫排堿溝,先把河水放進田裏,再經過自然的流放,地裏的堿,就會全部排到這條堿溝之中。”

再往前走,經過幾個社員們的身邊,陳麗娜撿了把麥種起來,又從自己兜裏掏了一把出來:“郭記者,看到麥子之間的差異了嗎?”

一把麥粒稍圓,一把麥粒稍長,都是麥子,只能說,仔細觀察,才能觀察出其中的不一樣來。

“你知道麥子有多少個品種嗎,而你又知不知道,它們分別應該栽種在什麽地方?”陳麗娜扔掉了手中的麥子,上了拖拉機,帶著郭記者繼續往前走。

再往前,就是她今年最重要的一大片田地,土膜包谷田了。

因為種的早,這時候包谷都已經出了苗,一枚枚像列隊的士兵一樣。

放眼過去,什麽叫震撼,那震撼就是,陳場長停了停,說:“這是五十傾的包谷田,因為我們采用了新型的包谷播種機,只用了五十個人,五天的時間就全部播種完畢了,而要是用人工來幹,二百個人幹十五天都不一定能幹完。”

“陳場長,我不懂你的意思,你帶我看這麽多,是想說些什麽了?”

“我以為北京的記者來,至少會看看我們的社員是怎麽勞動的,畢竟在戈壁灘上,一千多號人只憑著一個荒堿灘子就能養活自己一年,那可不容易,我以為你會汲取我們先進的勞作經驗,然後寫到報紙上,公訴於整個共和國,號召大家像我們一樣,用先進的耕種方式,減少勞動力,提高糧食產糧,而這,是在共和國沒有多餘的能力養活四億億人民的情況下,讓知青們回城的唯一辦法。因為,人無論在體制內還是體制外,都必須用糧食才能養活。

我還以為,你至少會認真的討教我一下,什麽樣的土壤適合種植什麽樣的糧食,為什麽同樣的田地,我們能畝產九百斤,別人就只能畝產六百斤,誰知道你鉆頭覓縫,就是想打聽我一點兒花邊緋事,你應該還私底下打問過我的成分吧?”

在陳場長那雙年青的,銳利的,咄咄逼人的眸子逼迫下。

郭記者頓時臉就紅了,豎了一根手指頭:“也就悄悄打問了一下。”

“那我很負責任的告訴你,我就是一個臭老九,而這個農場裏大部分的人都是臭老九。但是,草莓,西紅柿,還有桑椹,我端給你們吃的那些瓜,甚至於黃瓜,白菜,我們現在所有的新鮮果蔬,全是在土膜大棚裏種出來的,只是因為邊疆氣候太嚴寒,我們的大棚很大一部分被摧毀了,如果說省上,甚至於中央肯給我一筆錢,再給塑料廠一筆錢,讓我們能夠大力研發新產品,我到明年就不止是栽種點樣品,而是可以批量生產。

研發這些種子,改良基因的人,也是像我一樣的臭老九。嘍,你看看,他們全在哪兒呢。”

說著,陳麗娜遙遙伸手一指,今天周六,按理來說,該是那些專家老教授們休息的日子,但他們也不走遠,田晉帶著大家一起,在包谷田裏看邱華老教授做嫁接了。

“姑父,姑父。”郭記者看了半天,突然跑了過去,說:“姑父,我以為您死了,沒想到你居然在這兒?”

田老站了起來,揉了會眼睛,說:“你是小濱吧,沒想到居然長這麽大了?”

“這麽說,田老,這個一來就躲在知青的地窩子裏,好好兒的記者搞的像鬼子進村一樣的,居然是你的大外甥?”

田老笑了起來:“是,是我外甥,但他大概不認識我。我是最早下放的那一批,六零年下放的,一開始在延安,後來到大興安嶺,再轉戰到伊犁,整整十三年了,孩子們那裏還能記得我啊。”

“是,他非但不記得您,他連根都給忘了呢。”陳麗娜揶揄說。

久別重逢,曾經意氣風發,解放前北京大學的高材生兩鬢斑白,走的時候他才在上中學的外甥都已經當記者了。

不過,雖是親戚,成分不同,田老的姐姐為防田老牽連他們郭家,所以對外,早都宣稱田老在牛棚裏勞改的時候,已經死了的。

親人相逢,當然必須得有美酒一杯嘛,到了晚上,陳麗娜通知王紅兵多炒兩個菜,也就順勢,把郭記者給安排到田老的地窩子裏了。

吃完了飯,外面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。

社員們還要忙著去給新出苗的包谷防凍,地窩子前升起篝火來,閑著的社員們就全都跑了過來,邊疆的熱情嘛,有唱歌的,聊天的,還有非得要拉著郭記者跳舞的。

“怎麽,郭記者,您對於我們這些成分有問題的人,還懷著深深的偏見嗎?”陳麗娜就取笑說。

“不不不,陳場長,您說的話太有內涵,農場給我的感受也太震撼,我還來不及消化,我完全沒覺得您的成分有任何問題。”

應該說,郭記者是分外的慚愧,他確實沒想到,一個年紀輕輕,又長的如此漂亮的女場長,能說出如此一番有水平的話來。

而她帶領的農場,能在短短的一兩年時間內,就真的實現自給自足。

最重要的是,聽這些老前輩說,她對於知識分子們的尊重和保護,更加令他慚愧。

但這還沒完呢。

陳麗娜準備要回家了,起了身卻又說:“我得告訴你,你要回去敢說我好大喜功,說我搞大躍進,北京我又不是沒去過,《新青報》我又不是不知道在哪兒,等到了秋天,我要親自到北京,揪著你的耳朵把你扯到邊疆來,叫你來看看棉花是不是大豐收,小麥是不是畝產九百斤。”

“陳場長,報道作廢,我重新寫還不行嗎?”郭記者追著問。

才來的時候,他覺得這個地方太過艱苦,當然,此刻也特別的冷。

可是,圍著篝火的知青,跳著舞的本地姑娘們,接連不斷的音樂,雖然艱苦,這地方居然有他在城市裏很久都不曾見過的,純粹意義上的快樂。

“怎麽,拋除你的偏見啦?”陳麗娜疾步往前走著,準備要去開車。

到了小汽車前,郭記者摸了摸腦袋:“要不,今天晚上陳場長加個班,咱們就在我姑父的地窩子裏聊上一夜,好好寫篇稿子,行不行?我可以提前給你把照片洗出來,想看嗎?”

說著,他拍了拍陳麗娜的紅旗小轎車:“這玩意兒也太老了,我有一輛嶄新的吉譜少年,你要到了北京,我載著你去兜風。”

“郭記者,我沒時間跟你一起討論稿子,而且也不想跟著你兜風,還有,你得用我的稿子,我這稿子裏,詳細的列著土膜對於農作物的意義,以及每一種麥子型號適合的土壤,播種以後的護理。然後,我還希望你能號召一下,叫內地糊不飽肚皮的人來疆奮鬥,因為只要邊疆實現批量化生產,完全可以養活比現在多三到四倍的人民。而五八五九以來,我們國家早已不止四萬萬人口,尤其是像河南、四川,紅巖等大省份,人口爆炸,土地的產出遠遠供不了嗷嗷待哺的孩子,邊疆是個廣闊的天地,可以讓他們糊飽肚皮,並大有作為。

如果你們真要登它,它將占掉你們一個大通版。要麽,你排除萬難把它登到《新青報》上去,要麽……”

“怎麽樣?”

這潑辣幹利的陳場長看起來像要吃人似的。

“要麽你就三十裏路,給我走到1號基地去搭車,我可不會派專車送你到烏魯。”陳麗娜說著,將一沓稿紙拍給了他。

“這位署名的聶博釗,不會就是咱們國家的先進工作者聶總工吧?”郭記者捧著稿子,跟在小陳場長的屁股後面。

“是。”

“他還懂農業?”

“他是我愛人。”陳麗娜說著,就上了車。

小屁孩兒,以為你年青就了不起啊,以為你有輛吉普少年,會洗照片就了不起啊。

陳麗娜心裏吹了個口哨,心說我愛人呀,那是任何男人都比不上的,有他在,誰會喜歡你們這些毛頭小夥子?

回到基地都快十一點了,真正在農場參加工作一年多,陳麗娜還是頭一回這麽晚的回家。

而且呀,加油廠的門也關了,她只能把小汽車停在外面,自己走回家。

劉小紅今天是呆在農場的,家裏就只有聶工和仨兒子。

聶國柱已經連著在她家住了五天了,他的愛人龔紅星遲遲未至,他整天就跟只跟屁蟲似的,緊緊跟在聶博釗身後。

今天聶博釗早上到農場,下午就趕回實驗室了,聶國柱倒是一直在農場呆的很晚。

畢竟何蘭兒是他姨媽,他也得跟何蘭兒聊會兒天嘛。

也不知道他現在回來了沒。

“土豆土豆,我是地瓜,有情況,有情況。”三更半夜的,陳麗娜剛進家屬區,哐啷啷的才準備要開大門呢,就聽裏面有個孩子說。

好嘛,這能聽不出來嗎,一聽就是聶衛民的聲音。

“衛民?”

“啊媽,居然是你,你居然提前回來啦?”

天下難得的罕見事兒,聶衛民居然主動叫媽呢。

“身後背著的那是什麽,拿過來我看。”一伸手,母親的威嚴就出來了。

“真,真沒什麽。”聶衛民還想藏來著,陳麗娜一把就給奪過來了。

“這是我喝水的水杯,黑粗瓷的,這一個可花了我5角錢,聶衛民,你為啥要在上面鉆個眼子?哦,還有銅線,告訴我,你這弄的是個什麽?”陳麗娜扯了扯,銅線還挺長,這邊一扯,那邊還回拉著呢。

“也,也沒什麽,就是個玩藝兒而已,哎呀小陳同志,你慢慢走吧,我得跑啦。”

攔腰一撈,八歲的,都快要齊陳麗娜肩膀的大兒子就給她撈住了:“好嘛,小特務,你以為我不懂,你這是電話,要我猜的不錯,這一頭在大鐵門處,另一頭就肯定是在家裏,說吧,你帶著弟弟們,這是在幹什麽壞事?”

“你連這都懂?”

月光分外的明,小聶同志做了賊的小眼神兒,分外的明亮。

“媽,你想不想吃草莓啊,我今天在倉庫裏幫安娜阿姨的忙,她獎給我的哦。”

唔,帶著臭汗味的小草莓,也不知道捂了有多久了,小家夥捧了出來,眼睛眨巴眨巴的,望著媽媽。

好嘛,幹了壞事還想討好她,聶衛民絕對犯錯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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